Thursday, March 31, 2011

感悟《治史三书》

所谓“三书”,是指本书集合了严耕望先生的《治史经验谈》、《治史答问》及《钱宾四先生与我》这三本小书。书中总结了先生如何与史学结缘、如何师从几位史学大家、自己如何做研究、如何处世等等。文字朴实,情真意切。

我对学者的认识始于张载: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当时我方入中文系,第一次班会,同学们自我介绍。一位有家学渊源的同学以这“四为”做结尾,说到:“我要做这样的学者。”

今天,吟出这句话的同学已赴德国攻读西方哲学。每每提及此事,他只是慨一句“年少轻狂罢了”。孰不知,这句话对我的震撼。生命中,总是有些话,偶尔听到看到,便萦绕耳旁,挥之不去。就好像严耕望先生的人生际遇、治学之道与我的心灵所产生的共鸣。

我家所在地是商都朝歌,诞生了中国最早的商人。我家祖上行医,近几代转作药行生意。虽然我是个女孩,但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辈,爷爷、外公家里都十分新鲜爱惜。双方老人为我制订了十分周详的培养计划——背诗、写字便成了我从三岁到六岁每天的功课。

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。但是对我来说,背诗是乐事,因为我总是背得又快又准;写字却是一个苦差事:坐在小板凳上,把一个“永”字描上一百遍。如果应付了事,还要罚写更多遍。后来,长辈告诉我,是看出我性格中的浮躁,特意让我“磨一磨”。玉不琢,不成器。古人说,玉有五德:仁、义、智、勇、洁。这便是我名字的来历。不过直到今天,严耕望先生所提到的为学“八决”中的“恒”和“毅”,依旧是我的这块顽石上最大的瑕疵。

上学之后,家人还是希望培养我经商。无奈,我对数学直到十岁才开窍,在此之前,家人的耐性早就被磨光了,已经对我采取了放任政策。对我的期望,也从经商转向了从政。商人怕官,但是又想做官。所以,当我考上有“党校”之称的大学时,其毕业生60%以上的从政率着实让父母欣慰了许久。

我也不负众望,很快就成了各个学生社团里面的活跃人物,因为做学生领袖是从政的捷径。但是,在逶迤逢迎、觥筹交错之间,我却不快乐,就好像老子说的“纯白不备”“神生不定”,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面目可憎。反而,每当我在图书馆,一纸在手,或吟或诵,且歌且咏,任自己思想天马行空,随意随兴,或而抚掌大笑,或而凝眉深思。书中深意,细细玩味,如曲径通幽,无桥无路之所却微现曙光,穷追探视,忽而豁然开朗,如醍醐灌顶,顿悟之时会心一笑。这方才是我的快乐!

然而,世人都晓读书好,但是读好书却不易。一次,教授要检查全班背诵《唐诗三百首》的情况。检查方法是:他翻书到哪一页,被抽到的人就要背出哪一篇,背不出则不及格。轮到我时,我闭上眼睛,冲刺似的将脑中存货脱口而出,终于完成任务,长吁一口气。我之后的一位男生,被抽中背诵李白的某诗,但是他说:“我不会背这首诗,因为我不喜欢。”全班顿时哗然。教授倒是开通,说:“那你就背诵你喜欢的。”“我喜欢李白的《月下独酌》。”于是,缓缓诵来,念出了诗中微醺的气质。听罢,教授感叹道:“此君得法。”这时,再回想我为了完成任务而背诗,不得其法,真是糟蹋了这些好文字!

读书怎样才能得法?例如严耕望先生书中的一句名言“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书,说人人所未说过的话”,容易理解,却不容易做到。一方面,“看人人所能看得到的书”也要得法。严耕望先生和胡适先生都曾经提出,读书要既博且专。容易胡适先生曾经把读书比作金字塔,像程颐所说的“譬如为九层之台,须大座脚使得。”做专门的学问,往往容易画地为牢,如此视野就不容易开阔。“说人人所未说过的话”,正如张载所说的“于不疑处有疑,方是进益”。

一本好书需要咀嚼,如老牛反刍般咀嚼,因为它永远新鲜。能读到这样的书,我感到非常庆幸。尽管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缺乏伟大的时代,我们还是能从像严耕望先生这样的学者身上学到很多。读《治史三书》,我能体会到朴实中的睿智,平淡中的喜乐。后人追忆严耕望先生,曾用“恬淡乃能自守,充实而有光辉”来概括其高风亮节。我这样总结本书的功效:浮躁时可以静心,惶惶时可以定心,意乱时可以净心,孤寂时可以暖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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